我的老师

我的老师

一九六〇年,我六周岁了。大人们天天去生产队里上班,哥哥姐姐上学,弟弟妹妹还小,在家里由奶奶带着。我便成了没有人搭理的“自由人”。整天吃完饭了就和一大帮与我同龄的小伙伴们在外面疯跑疯玩,不一会儿就跑饿了,便齐聚到生产队的食堂门口等着开饭。大人们一看见我们就眼见眼烦,尤其是那个长满络腮胡子的生产队长,更是见到我们开口就骂,说我们是一群“白吃饱儿”,一天到晚光知道吃饭,什么也不能干。我们特别害怕他,又不敢和他犟嘴,怕挨揍。又饿得受不了,还是天天围着食堂门口转悠,一见到他就战战兢兢地吓得不行。一场大洪水过后,大人们好像都显得特别焦躁,无事无非地总拿我们出气。因此,我觉得我那时候在大人面前好像是可有可无似的,在他们面前我从来没有快乐过。

记得好像是夏天刚过,有人把全街和我同龄的二三十个小孩子召集到生产队食堂的屋里。生产队长板着脸告诉我们,从今天开始,我们就算上学了。接着向我们介绍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姑娘,说这个人就是我们的老师,姓刘。他语气严厉地警告我们要听老师的话,老师叫干什么就干什么,如果不听话就不给饭吃。我们听得浑身发抖,生怕因一不小心而捞不着吃饭。那个时候每天想着的第一件事,就是能让我们吃饱饭就行。

队长走了,刘老师开始正式上任。她首先从礼貌上教我们:和老师说话,要先报告,不能“哎哎哎”地那么叫。然后领我们到院子里站排,男的女的各站一排。这个我们都懂,街西头学校的大操场上,学生们站排我们都看见过。接着告诉我们最重要的事儿:拉屎撒尿都要到厕所里去,而且从现在开始,就不要把厕所叫“茅坑”了,拉屎应当叫大便,尿尿应当叫小便。男的要去男厕所,女的要去女厕所。因为我们从现在开始,是该讲文明话的“学生”了……。新新鲜鲜的一上午过去了,我们竟然没有觉得饿,都在为今天上午学到的“知识”而高兴。大人们下班回来吃饭了,我们才想起进屋。队长看我们第一次没在食堂门口聚堆,脸上也有了点儿笑容。现在看来,那时的我们就相当于现在上的学前班,我们就算是学前班的学生。我们比山沟里的孩子们优越了一点点,因为我们是在乡政府所在地,受到了特殊关照。

老师名叫刘瑞云,那年大约十八九岁,家住在临村。她应该是刚刚从师范学校毕业,分配到中心小学,学校安排她来教我们的吧。总而言之,从那天起,我们虽然没有入学校的教室,但有老师专门教我们了,家里人也高兴,省了不少心。

在这个学前班里,我学会了唱第一首歌《大红苹果》:“大红苹果,真好吃,一人一个,没有了。还要一个,不给了,不给拉倒,真害臊。”我现在想:这首歌词肯定是刘老师自己编的。至于曲调,多年以后听到过,好像是《两只老虎》的那个调子。在这个学前班里,我学会1到10位数怎么写了,并且学得非常快。因为老师是这样教我们的:“1像筷子,2像鸭子脑袋,3像人耳朵,4像铁叉,5像秤钩,6像罩篱,7像镰刀,8像丫丫葫芦,9像鱼抄篓,10像一根筷子一个鸭蛋……”。我们坐在食堂的大炕上,摇头晃脑地跟着老师背诵,倒也像是很认真的小学生。可时间稍长了点儿,精神就溜号了,眼睛一个劲儿地往厨房那里瞅着,盼望着早点儿开饭。

在学前班里印象最深的是,我们竟然吃到了苹果。记得那天有点儿冷,我们坐在食堂的大炕上唱着“大红苹果真好吃”。从外面进来几个干部模样的人,听我们唱完,有个人表扬我们唱得挺好。他问我们:吃到过苹果吗?大部分孩子都说没吃到过。只有两三个乡干部家的孩子说吃过。那个人从包里掏出来三个苹果递给老师,告诉她切开分给大家吃,说完话他转身和那些人走了。老师把苹果洗净放在菜板上用刀切开,每人分到一小片。她嘱咐我们慢慢吃,但谁都没听她的,一下子都塞嘴里去了……。

事后有人告诉我们,给我们苹果的那个人是县长。我们不知道县长是干什么的。只觉得生产队长那天脾气特好,没吵骂我们。而老师看到了我们的吃相,眼睛却是潮潮的……。

第二年秋季,我们的这个学前班搬到了街西学校的教室里,我们正式成为中心小学一年级的学生,同时分进来二十几个外村的孩子成为我们的同学,我第一次有了书包、铅笔和本子。捧着带有墨香的新书,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了。刘老师继续给我们当班主任,她的弟弟成功也是那年入学,成了我的同桌。

上学的时光很美好,我们每天都早早地来到学校,盼望着今天又能学到什么新知识,老师又会给我们讲什么新故事。虽然那时候仍然吃不饱饭,但上学的新鲜感每天都让我们高高兴兴的。全校好几百名学生,光我们一年级就分两个班级。还有农中的学生,年纪差不多都有我们老师大了。

上二年级的时候还是她在教我们,有两件事情令我终生难忘——

那年的六一运动会,集中了全乡的各个小学来到这里。我们几个班级的学生是做集体操表演的,排练了好长时间,马上就要到表演的日期了。学校要求统一服装,男学生是挎带背心,什么色的短裤记不得了。我回家和妈妈说要买个背心。我已经去供销社打听过了,我穿那么大号码的得八毛钱。可是我们家里穷啊,我的这个要求没能达到……。

第二天全乡运动会开幕,我哭着告诉老师,我家没有钱给我买背心,我不能上场表演了。老师听了叹了口气说:“我给你想办法吧,一定要让你上场。”她转身出去,不知道是和哪个男老师借了他身上穿的背心,回来套在我身上,背心长的都能把我整个人装里去。老师蹲下身,用两个曲别针把两边的带子别上,下摆掖到短裤里面,让我也算是和其他学生一样“统一服装”了。这件事在我脑海中记了一辈子,一想起来就心酸……

二年级的冬天,大食堂好像是不开了。学校里不知道是从哪里弄到的猪肉分给学生,每班按人数分给比我们的拳头还小的一小块。肉摆在讲台旁边的案板上,老师在前面叫着我们的学号,我们听到叫号,乐颠颠地跑到前面依次拿一块。刚分了二十多块时,教室门开了,一个叫刘桂久的女同学一瘸一拐地进来了。

她的到来不但老师楞住了,连我们也哄嚷开了。因为她的腿上生了个疮不能走路,已经休学在家两个多月了。她的家人可能是听到今天学校分猪肉的消息,她妈妈背着她走了三里多路来到学校。老师制止了大家的吵闹,转身岀去找校长请示,看能不能再批给一块。然而校长也是无能为力,都是按人头分下去的,没有一块多余的。刘同学的妈妈站在教室外面,看到老师空手而归就哭了。她说:“我把她背回去吧。”老师说:“你大老远把她背来了,哪能空手回去?我有办法,你在这等着吧。”

老师进屋了,依然在叫号继续分肉,并且刘桂久同学已经得到一块了。而老师的弟弟成功却坐不住了,他知道早就该叫到他号了,可他姐姐却越过了他叫了别人。眼看案子上就剩两块肉,还有包括他在内三个同学没有分到,他便大声地问他姐姐:“我的份儿呢?”老师没理他,把两块肉继续分完后告诉他:“你的份儿在我办公室里,放学了我一起拿回去。”成功当然不会相信的,他大哭着要去刘同学手里抢,被老师狠狠地打了一个嘴巴子。这下可把成功惹翻了,他回到座位上收拾起书包就往外走,边哭边说回家告诉他爸去。老师扯了他一下被他一把甩开。他哭着走了,老师见状也哭了。那个刘同学也在哭,站在窗外面她的妈妈看到成功空手跑出去了,她也哭了……。

我们都知道老师这下子是捅了大“喽子”了:成功家姐弟三人,他是唯一的男孩,在家里是娇生惯养的,从来没有受过委屈。而今天不但没有分到肉,还挨了打,老师回家去肯定会挨父母训的。我们这些小孩子们都看明白了事情的原委,大声地埋怨刘桂久不该来。老师大声地训斥我们,转头叫她妈进来赶紧把她背走了……。

这件事老师回家是怎么处理的,我们不得而知。只知道第二天上学开始,成功好几天没和她姐说话。上课时老师提问他,他也不答应,也不站起来。

刘老师教我们到三年级,我们上四年级时就换了班主任。但她看到我们还是特别亲近,像个大姐姐一样摸摸我们的头,整理一下我们的衣服。我们都还想着让她继续教我们,但那是不可能的事,学校怎么可能听我们的?

六年级时的暑假期间,全乡的老师集中在学校的教室里排练节目。有一个忆苦思甜的活报剧,抽调我们几个住在老街的学生参加排练。我在剧中扮演一个地主家的孩子,变着花样地欺负穷人家的小孩。老师扮演一个穷人家的女儿,被地主家抢去抵债。演出那天,老师声泪俱下,演得特别逼真。观众们哭声一片,连我在台上也跟着哭。下场了让校长把我好顿训一一说我把角色给演反了……。

文化大革命开始了,学校停课,全乡的老师们都集中在中心校里搞运动。校园内外的墙上贴满了大字报,我们老街的这些孩子们无事可干,便天天跑去看大字报。发现我们认识的所有老师,几乎都被点到了名字。我们几个小伙伴便瞅人不注意,把写有刘老师名字的那张给扯下来拿跑了。有时候我们也钻到会场里,去看他们的批斗会。几个我们不认识的老师脖子上挂着大纸牌子,弯腰蹶腚地站在台上,被另一些老师批判着。牌子上写着“反军黑干将”,“阶级异己分子”……,我们也不懂是什么意思。

过了不久,我就再也没有见到我的老师。听说她在外地找了婆家,工作调走了。

几十年过去了,我特别怀念我的童年时光,怀念我的这位启蒙老师。前些日子我回趟老家,专门去找她的弟弟——我的同学成功,详细地了解了她的境况,得知她在异乡一切安好,八十二岁了,身体还很健康,在儿子家颐养天年。我听了心里由衷地高兴,祝愿她老人家健康长寿。也想着能找个机会去见到她一面……

我的老师

............试读结束......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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